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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在细雨绵绵的黄昏，恰好站在苍老的、奇特的瓦爿墙前，真会生出身在过去的逆旅之感。“我之所以对瓦爿墙感兴趣，就是因为那些材料里包含着厚重的时间感。这就是为什么它会被大家所珍爱，而不是简单地运用旧材料堆砌。它是蕴藏着时间和文化意义的。”说起王澍的另一个代表作宁波历史博物馆，就不得不提到那些历经岁月的洗礼和风雨擦拭过后，愈发散发着千年迷人光辉的瓦爿墙。瓦爿墙是用青砖碎瓦，甚至破碎的缸片累加起来的墙壁。王澍回忆道，当年在宁波，有一处普通民宅要拆迁，恰好拆迁公司一位经理与王澍相识，便问他要不要唐代的砖头。“他说那里面连唐代的砖头都有，我后来就意识到中国有很多建筑都是如此，我称之为循环建造。拆一栋宅子，你会发现它里面唐宋明清什么朝代的材料都有。”节约材料是一种美德，在王澍看来，如此将拆下来的材料重新运用于建造而不简单抛弃，无疑传递出中国传统文化中对时间的诗意的体会。

　　一个用废旧材料砌起来的建筑，“灰头土脸”地兀自杵在现代化城市中，难道这仅仅是对“历史”二字的表象呈现吗？王澍当然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宁波历史博物馆的外墙好像带有某种规则，又好像完全没有规则。“这一点上，我觉得中国文化的传统给我很大的支持。我们传统里有营造法式：建立起一道简明的原则，让大家都理解，然后才可以开始工作。但在工作时，又留下足够的自由，能够让工人有很大的发挥空间。”王澍首先带领团队对每一堵墙做详细的设计，包括砖瓦等材料的位置、数量，都用电脑做出高精度的小样，然后拿到现场给工人看。工人对照效果小样进行几十次的小片实验和练习，直到王澍认为基本上感觉“对路”，才真正开始实施建造。“现场的工地上面有一层绿色的安全网，我在下面根本看不见上面发生了什么。工人在施工的时候，因为视野很窄，只能做局部。我经常要去现场上下查看、估计，其余的就只能期待。”

　　有趣的是，当时参与建造的工人们对王澍的图纸并没有办法从整体角度或连贯性地看，他们凭借自己的认识最终造就了今天的宁波历史博物馆的外墙。王澍告诉记者，当建筑的脚手架拆了三米后，工人们打电话告诉他说不敢继续拆下去，因为他们发现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比想象中还要奇怪。当脚手架完全拆除后，王澍用“迷人”这样的字眼形容他眼前的“盛况”。“外墙的建造是我控制的一件事，但其中有大量匪夷所思的变化出现了。我当时跟工人开玩笑说，我们得向李宁牌或者耐克牌收广告费，因为你们在上面砌出来的红色陶片，就好像它们的品牌符号，特别的有趣。我把这称作有限前提下的自由放任，就是既要保持某种原则和前提，又有丰富的多样性和自由度，看上去不可能同时发生的两件事的确发生了。这就是我的基本哲学。”

　　如今，城市中已经太多烟尘迷漫的拆旧建新，这就给材料回收提供了更大的可能性。“仅浙江一省的瓦片就有80多种规格，我曾在一面瓦爿墙上4平方米的面积中，发现84种不同的材料。瓦片有完整的，也有二分之一和四分之一大小的，在墙的中心甚至是砌有比四分之一瓦片还小的碎屑。那个建筑造完之后，地上连一抹灰尘都没有，那才是干净彻底的节约。”王澍称赞那些烙印着时光的斑驳瓦爿墙是巨大的“现代抽象画”，其超高的艺术水准是普通工匠难以达到的。“在象山校园里，你也可以找到那样的墙面。它使得现代建筑的设计和创作超越了某个大师个人强烈风格化的特征，而变成很多人的手在上面操作过的作品，所以它超越的不只是文化冲突，更是建筑师个人。”

　　一片片细碎的砖瓦，在时间的辗转中幸存下来。它们重新聚合，在不同的瞬间，斑驳错落，构成一面奇特的整体，也倾诉着建筑想要说的话。